蒙山沂水寫精神——訪山東省沂蒙文化研究會副會長、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楊文學

蒙山沂水寫精神——訪山東省沂蒙文化研究會副會長、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楊文學
        《人民周刊》  武鳳珠

       山東省沂蒙山區，幾乎鄉鄉有紅嫂、村村有烈士。綿延的蒙山、蜿蜒的沂河，孕育出英雄的沂蒙兒女。這方紅色沃土上，黨員與群眾水乳交融、齊心協力，在革命戰爭年代生死與共抵御外敵，在和平發展時期黨群同心共謀建設，譜寫出一個又一個可歌可泣的沂蒙故事。
“一個國家、一個民族要想走得更高更遠，‍‍必須要有內在的精神力量。”山東省沂蒙文化研究會副會長、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楊文學畢生致力于研究沂蒙文化、書寫沂蒙精神。在接受本刊采訪時，他講述了一個個血肉豐滿、生動鮮活的真實故事，具化了沂蒙精神黨群同心、軍民情深、水乳交融、生死與共的豐富內涵。

        共產黨是有人情味的黨

       一名19歲的青年，騎一輛單車，奔波在蒙山沂水間。若是光陰有滋味，1982年從山東省臨沂市費縣師范學校畢業后，成為一名小學教師的楊文學，在學校第一次聆聽一名老八路戰士講述抗戰故事，帶來的持久感動，或許便是他在過往40年的人生路途中，體驗到的最醇厚味道。

     “這名老八路是我們本地的武工隊隊長。他作了一個中午的報告，把很多學生都講哭了。我讀了很多關于抗戰的文學作品，但是這些作品遠不如他講的這么鮮活、這么真實。”那時的楊文學還沒有成為作家，他只是感到發生在沂蒙地區的抗戰歷史是有價值的，想要把這些故事記錄下來。“我用4個月的工資買了一輛自行車，開始在沂蒙山區尋訪老八路戰士。”在不知不覺間，他走進了沂蒙精神的世界。

         周末近距離尋訪，寒暑假到稍遠的地方，楊文學用11年的節假日，訪遍沂蒙地區9個核心縣。最令他難以忘懷的，是在一位名叫王保勝的老八路戰士后人家中看到的一張藥費單據，“心中大淚滂沱”。

       王保勝是楊文學尋訪的老八路戰士中，唯一參加了14年抗戰全程、幸運而頑強地生存到新中國成立后的老八路。“他先到東北去，參加東北抗戰并活下來，然后回到沂蒙地區參加地方武裝，繼續抗日。這樣的經歷萬里挑一。”了解到王保勝的事跡時，王保勝已經于1970年離世，楊文學找到了王保勝的兒子。

      “我數了數，藥費單據上共有17種藥物，包括止疼的、化痰的、止咳的、通便的……單據是公社衛生所1956年寫給臨沂市平邑縣衛生局的，因為王保勝的醫藥費他們實在承擔不起了。單據上還寫著，王保勝每天要打21次針。平均每一兩個小時就要打一次針，他活下來有多遭罪！他完全就是靠一種信念在活著！”楊文學介紹，王保勝被評定為甲等特級傷殘軍人，不僅小腿被日本人砍斷、膝蓋被切掉、腿筋被挑斷，而且肺臟被日本人戳穿、肋骨也全都斷了，“渾身疼，天天用藥長期維持著”。

        王保勝一身的傷殘，是1945年在戰場受傷昏迷，被日本人俘虜后留下的。不久日本投降撤兵，奄奄一息的他才得以獲救。“共產黨和全世界任何一個政黨都不同，它是有人情味的黨。”楊文學說，魯中軍區得知王保勝的身體傷殘情況后，決定幫助他組建家庭，“原話是，我們不能讓英雄無后”。由王保勝所在的魯中軍區第三軍分區司令員錢均出面做媒，這位重度傷殘軍人有了妻子、有了孩子。

        一位堅韌的軍人，首先是一名普通的百姓。王保勝早年跟隨叔父逃荒到東北，叔父一家因感染傷寒被日本人活埋，他懷抱著復仇的心情，帶領11個人加入東北抗日義勇軍，直接被任命為班長，后來成為營長。1937年，王保勝因帶領傷員養傷，與部隊失聯，返回故鄉費縣。由于懂得打仗，他被中共山東省委發現，招入縣大隊，從零起步，又成長為魯中軍區獨立營營長。

        抗戰時期，像王保勝一樣參軍的許多戰士，都是為了護衛家園和親人而戰。他們來自普通老百姓，從來都視自己為普通百姓中的一員。楊文學逐字念出當時的抗戰誓詞和參軍動員口號：“辱我父母姐妹‍‍，燒我房屋，奪我糧食，搶我牲口”“‍‍參軍抗戰，趕跑鬼子，回家種田過日子”。他說：“口號非常鮮明，非常貼近老百姓的生活。”

      在沂蒙地區，有大量八路軍戰士選擇戰后回鄉種田，做普通農民、過普通生活，王保勝就是其中之一。被俘致殘后，魯中軍區原本安排他到醫院長期休養，他卻說：“咱不能讓國家養著，咱還能干活，回農村種地去，自己養活自己！”于是堅決回到老家鄉下。

        來自百姓、回歸百姓，沂蒙精神的內涵在楊文學的講述中，具化為老八路戰士的事跡和選擇。他說：“普通老百姓踏實安穩的幸福生活，這是終極目標。”

        沂蒙精神唯有共產黨才能創造

         沂蒙地區距離北京約700公里、距離上海也約700公里，有津浦線、隴海線兩條鐵路線在這里交匯，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。楊文學介紹，這片土地在革命戰爭時期曾土匪成災，“我們這里有句順口溜：半夜三更狗一叫，嚇得心驚膽又跳，孩子哭來老婆叫，不是土匪就是綁票。很多村莊名叫李家圩子、孫家樓子等，因為老百姓用圍墻、炮樓建圍子，把村莊包圍起來，抵御土匪襲擊。”

       楊文學認為，沂蒙精神是由共產黨和人民共同創造的，沒有共產黨的領導就不可能有沂蒙精神。他講述了共產黨和北洋軍閥應對土匪襲擊和外敵侵略的兩則故事。

         1923年，女匪首趙嬤嬤率領500余名土匪襲擊臨沂市郯城縣（今臨沭縣）店頭鄉東八里巷村。那時直系軍閥吳佩孚在臨沂市駐扎了1個旅的兵力，其中有1個團的兵力駐扎在距離村莊不足20里處。村民前去求救，駐軍團長回復：“旅長不下命令，我們不敢去。你們要趕快去找旅長，旅長在臨沂城。”村民又趕到臨沂城里，旅長正在和妻妾打橋牌，兩個小時后才出來，回答道：“可以去，但是要給我5000大洋，因為我的兵是要吃飯的。”村民所有的財產都在村里，村莊已經被土匪圍困，他們去哪里找5000大洋？兩天后，村莊被土匪攻克，村里700余人被殺害，僅有百余人逃出。

        1941年冬，約5萬名日本士兵掃蕩沂蒙山區，八路軍山東縱隊第二旅第四團第三營副營長秦鵬飛率領第九連、第十連在臨沂市沂南縣和尚崮與敵人激戰。撤退途中，戰士們發現一條山溝中黑壓壓的全是老百姓。原來，一聽說要打仗，周圍的1000余名老百姓就全都躲進了山溝。如果不就地阻擊，敵人追上來看見，老百姓可能活不了！秦鵬飛當即決定不再撤退。他派出兩個班帶著老百姓突圍，自己率領剩余戰士掉過頭來，就地阻擊敵人。在戰士們掩護下，1000多名老百姓得救了。由于寡不敵眾，秦鵬飛率領的阻擊部隊戰士全部陣亡。指揮作戰的115師政委羅榮桓得知消息后說：“我們是老百姓供養的隊伍，就應該為老百姓犧牲！”

        在楊文學看來，這也是沂蒙精神真實生動的體現。“同樣的情境，誰是真的對老百姓好，一對比不就知道了嗎？”“只有共產黨來了，才創造出了沂蒙精神。老百姓發現，跟著共產黨走能吃飽飯、能不受欺負。”

        黨群同心、水乳交融的沂蒙精神，在新時代的沂蒙地區仍在賡續發揚。位于臨沂市蒙陰縣的沂蒙商城，是沂蒙地區有名的批發市場。“商城里的很多商人都是黨員，也成立了黨支部。商城充分發揮黨員幫扶作用，由經營好、口碑好的黨員鋪主、攤主幫助經營不善的鋪面、攤位賣貨，形成了一種獨到的模式。”楊文學介紹。

        以“王保勝”們的故事、沂蒙商城的故事和沂蒙人整山治水的故事等為藍本，楊文學創作出《血性》《沂蒙山小調》《百年沂蒙》等小說和報告文學作品近千萬字。在他的影響下，兒子楊牧原也走上以文學創作記錄沂蒙英雄、講述沂蒙故事的道路。“隨著時代的發展，沂蒙精神的內涵在不斷豐富，”楊文學認為，沂蒙精神的賡續就像家族傳承，“需要一代一代人去挖掘、去提升、去弘揚。”

       （原載《人民周刊》2022年第22期）